看完林黛玉发疯文学,发疯的竟是我自己
一代发疯文学终将老去,总有发疯文体正在流行,最新流行的便是“林黛玉发疯文学”。之前的发疯文学与互联网“红学”这两大昔日“顶流”相结合,让这一新文体的流行成为必然。林黛玉发疯文学的特点在于,在发疯中有着细腻且具有层次感的情感表达。这实际上是网友们以玩梗的方式消解日常生活中被要求压抑的情绪,对抗体制对个体规范化的要求。此外玩梗又能让人们产生集体身份认同,而梗的传播在于人的模仿天性、网络狂欢以及网友对于打造立体化人格的期望。
来源 | 文化产业评论
在网络“梗文化”的时代背景下,新的互联网“话术”不断更迭。追溯起来,互联网文学兴盛已久,除了发疯文学,我们耳熟能详的还有“这西红柿吃起来有股番茄味儿”的废话文学、“好烦,睡过了马尔代夫的航班,只能专机去了”的凡尔赛文学、“丫头别嘴硬了,眼神不会说谎的”的丫头文学、“家人们,咱就是说,一整个无语住了属于是”的鬼打墙文学、“摔了一跤很疼,只怪自己没看清”的emo文学等“流行体”。
互联网“红学”(这里主要指以玩梗为目对《红楼梦》进行挖掘,不代表学术意义上的“红学”)想必大家都不陌生。
除了最经典的“这个妹妹我见过的”,网上曾经最为盛传的当属这一段:“妹妹几岁了?可也上过学?现吃什么药?”
这一段在原文语境中表示关心的话,从文中摘出就变了意味,好好的话变得阴阳怪气起来,成为网友怼人的一大利器。
本以为网络“红学”会以考察凤姐的语言艺术为主,没想到林黛玉才是那个话术大师。在网友的挖掘之下,“林妹妹”变成了“林怼怼”,“怼人语录”不断被网友们翻出,恨不得熟读并背诵全文。林妹妹说话娇俏却不饶人,与柔弱形象形成反差,“怼人语录”一度红极一时。
互联网文字梗更迭速度虽然快,但是在“林怼怼”热度下去之后,林妹妹也没能继续做她的“安静的美女子”——在发疯文学的带动下,黛玉语录又重新回到网络流行语中心。
发疯文学浪潮始于去年9月,并在11月达到鼎盛。因豆瓣某小组成员著名“我不发疯我说什么”的生活感慨留言得名,直抒胸臆的气魄引起网友花式模仿。
总得来说,“发疯”的关键在于戏剧性的情绪张力,最好以问句、感叹句为主,在字数上也要体现咄咄逼人,最好要达到文字吵到眼睛的效果。
具体而言,除了直白模仿“我不发疯我说什么”片段以外,网友们还激情回顾了在这一文体得名之前的“发疯”样式,例如琼瑶式与小时代式。
琼瑶式发疯要注意同类词堆积与排比应用,并且最好以对话形式出现,双人发疯效果倍增;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定要适当重复对方的说辞,以达到强调目的,实现情绪的爆发。
小时代式发疯要注意冷嘲热讽与激进控诉并用,台词要求信息量大且狗血。
这类黛玉版发疯文学,起初常见于各平台评论区,将几个网络流传度较高的片段拼贴在一起。
脱离了语境的黛玉语录拼贴,阴阳怪气感翻倍。又由于这段话是将几个“怼人”片段合在一起,实现了“叠buff”的效果,讽刺劲儿一旦过头,就有了发疯的感觉。
林黛玉发疯文学激起了网友的创作欲望——相比曾经主要以气势取胜的发疯文学,黛玉版文案要求更高的语文水平,但又有一定模板,不至于让人无从下手,给网友发挥留下更多乐趣。
在情绪上也与上一代发疯文学不同,黛玉版有一丝委屈的意思,以退为进,欲说还休。
尽管细节上有所不同,黛玉版依然具有所有发疯文学都有的共同点。例如,脱离原语境使用台词,没有了情绪铺垫,日常生活场景与戏剧性台词之间的碰撞带来喜感与疯感;又因为台词与使用场景依然具有一定关联性,让不知道梗的“被发疯者”摸不着头脑,进一步加大了喜感。
此外,这种疯感还来源于语言中明显可感知到的巨大情绪起伏。例如上一代发疯文学中的情绪主要是愤怒,而黛玉版中的愤怒虽有所减弱,但心酸感、委屈感、忧伤感都有所增强。
这些情绪是我们每个人都会有的情绪,常常与“失控”“失态”等词有关,会让人感到“发疯”。
现代哲学中有一种观念,认为疯癫的现代概念,实际上是通过病理学研究对“失常”作出规定,将“非标准”视为疾病,进而从反面规定了人的“标准”。现代理性规定出某种标准,与这种标准不符合的人将被视为是失常的。而对失常的规定,又反过来进一步强化了对“标准的人”的规范化。例如,福柯认为疯癫不是一种疾病,而是一种知识建构。
发疯文学的流行除了其喜剧张力、二创潜力以及与互联网传播的相适应外,更来源于人们对社会规范性要求的一种反叛需求。人们需要一个出口来发泄自己被要求压抑的情绪,同时,还需要这种宣泄方式不会让自己成为异类。
发疯文学就是一种很好的载体,既能实现情绪化表达,又因其喜剧色彩消解了这种情绪化表达所隐含的“失常”感。此外,当发疯文学成为玩梗时,又成了一种集体狂欢,网友们能够通过参与其中获得认同感。
实际上,发疯文学不仅限于最近流行的林黛玉发疯文学、琼瑶或者小时代式发疯文学。早在网络中还没有开始使用“发疯文学”这个词的时候,我们就有过类似的流行文体。例如,2011年左右就流行过的咆哮体。
可以看出,虽然网络流行文体不断更迭,某一种发疯浪潮终将过去,但是总会有新形式的发疯文学变体出现,来满足人们的情绪表达需求。
具体而言,不同发疯流派都具有情绪张力,但不同表达中的侧重点各有不同。例如,本次的林黛玉发疯文学,比起传统蛮力发疯,更带有一丝神经质的意味。此外,由于沾了黛玉的光,让这一发疯流派比起其他派别更带有一点文化感,这些都是网友们热衷其中的原因。
不断变化的语言表达方式为我们的生活增添了无穷趣味,为我们贡献着花式作品。同时,自嘲、调侃、回击等是这些网络流行体的共同特色。
“发疯文学”看似是非理性的代名词,某种程度却是情绪宣泄的开口;
“废话文学”看似没有任何有用信息,但反过来可以看做是对日常生活信息超载的对抗;
“凡尔赛文学”虽然一开始似乎在“拉仇恨”,但后面逐渐演变为对“故作优越”的调侃;
“丫头文学”虽然站在男性视角表述,但实际却是女性对于男性话语的戏谑性总结;
“鬼打墙文学”看起来非常无厘头,却十分具有喜剧效果;
“emo文学”话里话外都是丧,却反映出情绪的产生原因,为失意落魄找到了释然的表达方式。
可以发现,这些文学有着一个十分鲜明的共同之处:源于现实。
每一次“造梗”热情的奔涌、每一个看起来搞笑的表达、每一次创作的狂欢都展现着,在当代社会中,人们对不是那么满意的现实进行调侃再与之和解。
因为源于现实,所以这些“文学梗”都可以从文学作品或者生活沉淀中找到依据,让我们看到了每个“文学梗”都是语言符号与不同场景的适配。这种内容更给人一种真实感,同时也促进着网友的二次创作。不断有新的热梗产生,不断更新迭代。而一个梗能够从少有人知到广为流传,有一定的原因和规律。
亚里士多德认为,模仿是人的天性。人们总是对流行的文化存在天然的好奇,会不自觉的选择模仿。比如在日常生活中,当我们在听到某个音乐后,即使我们已经离开了那个场景,也会不自觉地进行哼唱。
英国著名科学家理查德·道金斯在《自私的基因》中提出迷因(meme)的概念,进一步对个体模仿行为做出解释。这种从模仿发展起来的大规模传播,被称为“迷因传播”,而是否能实现广泛且具有影响力的传播,关键在于复制的准确性、快速性和形式的稳定性。
“发疯文学”与此类似,作为一种新事物,在天性的作用下,人们不自觉的被吸引,对其进行准确、快速的复制与传播。
在社交平台,常常能看到网友模仿经典语录的视频,并有大量xx文学语录合集,网友们常常会复制给自己的朋友以求得趣味性互动,这都体现了人们酷爱模仿的本质。
除了模仿的天性,互联网造梗传梗中的“狂欢精神”,也是网友们沉醉其中的重要原因。网络平台中点对点的传播模式,以及网络传播自由平等、匿名性、多项互动等特点都与巴赫金所说的狂欢节中平等性、仪式性和全民性、开放性等特点具有相似之处。
人人参与是这场狂欢的基础,一个小众的“文字梗”能够成为全民性的普遍文化,离不开造梗者、玩梗者、用梗者三方的助推。
造梗者是最先将某一现象与文字联系起来的人。比如发疯文学的起源是有人在豆瓣小组发了一段以“我不发疯我说什么”起头的文字,情感浓厚但是逻辑混乱,充满爆发力与感染力。随后这一语言形式才被广泛运用起来。
玩梗者以光速冲浪的网友们为代表。在造梗者将一个“有点意思”的内容创造出来后,广大网友凭借敏锐的目光捕捉到其中的有趣,并通过二次创作将这个梗“发扬光大”,这一过程犹如不断分裂的细胞,迅速成为许多人追捧的内容。
用梗者的范围更加广泛。除了冲浪的网友,更有新闻媒体、品牌宣传等受益于xx文学。比如在“废话文学”火了之后,不少品牌纷纷在微博等平台借势营销,将废话文学魔性、有趣的内容与产品相结合,为自己带来了流量。
人们愿意传播一个内容最直接的原因是这个内容足够有趣,可以产生好的传播效果。网络便捷了人与人的沟通,却没能塑造一个完整立体的人物形象,互联网社交平台呈现出的人物具有扁平化的特点,因此人们会选择用各种趣味性、生动化的形式帮助塑造自己的完整形象。
表情包便是一个好的体现,通过生动形象、夸张的图片或者动图向他人传达情绪,有利于传播对象更好地接收自己的心意。
相较于图像,文字传情达意的效果显得不够直观,为了能够更生动的表达情绪,这些“文字梗”便成为一种表达途径。
“文字梗”虽然是文字形式呈现,却没有文字原本的严肃与距离,正相反,通过改变原有的语言形式,给人们带来了新奇的社交体验,从而弥补了文字原本的冰冷与生硬。除此之外,不同场景下使用的不同语言形式,更丰盈了原来社交媒体上扁平的人物形象。
结语
黛玉妹妹怎么也想不到,自己的喜怒嗔痴会成为互联网中的一个梗,被脑洞大开的网友狠刷存在感,更可能会因被人们过度创作致使其“妖魔化”而悲伤。
而网络流行体深度用户的你可能正在意识到,尽管这些表达语式给生活增添了一丝趣味,但是当满屏都是“你大抵是倦了”“一整个爱住了”等文字梗时,正经严肃的说话好像变成了一件难事,这就是“网络失语症”。我们的语言开始从“雅俗并存”到“只俗不雅”,久而久之便丧失了该有的内涵与底蕴,而这也一定是我们不愿看到的情况。
互联网上的各种“文字梗”来得快也去得快,这来去之间,只希望我们可以不要忘记原本有一点点严整、似乎与我们的嬉笑表达不太相符的、简洁干净的表达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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